【2020】人鸟故事 | 从200只勺嘴鹬到20000只半蹼鹬

2020-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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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7日晚,勺机构的虹桥黑背在守护荒野的千聊平台“自然保护触手可及”分享了勺嘴鹬与半蹼鹬保育的故事。


纳尼?你说你错过了?没有关系,课代表将内容整理成了文字,供大家积极学(转)习(发)。以下为正文——



大家好!我来自勺嘴鹬在中国,我们是一个致力于保护勺嘴鹬、其它迁徙性⽔鸟及其栖息地的机构。主要⼯作内容包括水鸟调查,社区能力建设和政策倡导,机构的主要野外工作地点位于江苏南通、盐城和连云港沿海地区,影响覆盖到整个黄海地区以及中国南部的沿海滩涂。


这张图是我们团队2017年在江苏盐城条子泥的合影,我们的成员中有科学家、鸟导、鸟类摄影师和观鸟爱好者。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世界各地,是对水鸟的热爱让我们聚在了一起。


勺机构合影。©Kiwi2017年10月摄于条子泥滩涂。


今天我会以勺嘴鹬为引子,向大家着重介绍连云港和半蹼鹬的故事。


一只刚出生不久的勺嘴鹬雏鸟。照片中,勺型的嘴喙特别明显,像是吃冰激凌的小勺子。©Pavel Tomkovich


勺嘴鹬亚成鸟。©陈腾逸2014年9月摄于横沙岛


勺嘴鹬每年冬季在靠近赤道的温暖的地区过冬,夏季又会不远万里飞去俄罗斯远东地区开展“鸟生大事”——找对象和生宝宝!因为路途遥远,通常单程就有8千多公里,因此它们会在中途停歇。它们通常选择停歇的地点就在黄海地区,尤其是中国江苏省东岸以及朝鲜西岸。



选择这个区域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这儿位处于迁徙路线的中段,更是因为这儿有世界上规模最大的潮间带滩涂,这片滩涂是由长江和黄河千百年来承载的泥沙堆积而成,泥沙里有非常丰富的底栖动物和营养物质。


目前,勺嘴鹬较为保守的种群数量估计是100-228个繁殖对,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上的濒危等级是极度濒危,距离野外灭绝仅有一步之遥。


这张展示中国黄渤海地区的地图,是由美国康奈尔鸟类实验室制作的,其中由金色标注出的区域,向我们展示的就是食物异常丰富的黄渤海地区的潮间带滩涂。我们机构调查勺嘴鹬的主要项目地就分布在红色图标的位置。其中,东凌和洋口距离上海约180-190公里,条子泥稍远一些,距离上海约230公里。



勺嘴鹬在中国,可以说是首个在江苏沿海滩涂发现勺嘴鹬的团队,也是唯一一个从2008年起就开始在江苏沿海滩涂开展勺嘴鹬和水鸟调查的团队。


2014年9月,勺机构的调查员在江苏东部沿海地区的条子泥、小洋口和东凌开展同步调查时候,更是数到了225只的勺嘴鹬


对鸟类有一定了解的伙伴应该都听说过“1%标准”,它是水鸟重要栖息地的评价标准之一。勺嘴鹬江苏沿海地区三个临近地点的数量就达到了全球种群数量的近百分之五十,可见该地区对于勺嘴鹬至关重要。


在之前,我们的调查重点主要是在小洋口。近年来,因为小洋口地区的环境日趋恶化,也因为当地鸟类观测环境的改变,我们机构针对勺嘴鹬的重点调查区域,也向北移至了盐城东台弶港镇的条子泥滩涂。


大名鼎鼎的浅绿色01号勺嘴鹬,当年就是小洋口滩涂的忠实粉丝。©汤正华


在2017年初,中国政府将黄(渤)海的14处候鸟栖息地上报到了世界遗产中心。后来在多方的努力下(包括勺机构与其它利益相关方共享的近10年的水鸟调查数据),2019年7月,在第43届世界遗产大会上,江苏盐城湿地成为了中国第一个、世界第二个海洋类的世界自然遗产地;勺嘴鹬最重要的栖息地条子泥也在其范围内,受到最高级别的保护。这对于整个迁飞路线,乃至于全世界关注勺嘴鹬的人来说,都是一个里程碑式的胜利!


中国黄(渤)海地区的候鸟栖息地,正式登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网。 ©whc.unesco.org


接下来进入正题,来介绍连云港和它的半蹼鹬!说到这个,就不得不先为大家介绍一个人物——一名孤单寂寞冷的调查员。


他的名字叫韩永祥,观鸟名闪雀,是连云港的一名小学美术老师。堪称水鸟调查最棒的美术老师,也是画画最棒的水鸟调查员。早从2008年起,他就加入了中国沿海同步水鸟调查组。作为连云港的唯一一名水鸟调查员,他每月都会在连云港沿海地区开展一轮次的水鸟调查。


10年的水鸟调查、170公里的海岸线、1台车(一开始还是小电驴,一不小心就会栽到沟里…)、孤身1人,可以说是对闪雀最好的概括。©虹桥黑背


这是闪雀对连云港一个重要调查点,也就是青口河口的艺术呈现,使用的表现形式是剪贴画。他就这样形单影只地调查了10多年,直到2019年春季,我们机构向阿拉善SEE的任鸟飞项目组申请了一笔资助,于5月上旬派人支援他的调查。这不支援不知道,一旦支援,就有了重大发现!



闪雀眼中的青口河口。©韩永祥


这张图是我拍摄的,青口河口低潮时分的现场图片,这时候滩上除了臭名昭著的入侵物种互花米草什么都没有,鸟儿都散布在广袤的滩涂上。下一张图,我会向大家展示涨潮时的青口河口。


低潮时分的青口河口。©虹桥黑背


涨潮期间,原本散落在滩涂各个角落的鸻鹬类水鸟都一股脑被“推”到了岸边。我们当时就看到滩上密密麻麻一片铁锈红色。在单筒望远镜中看去,哇,几乎全部都是一种名为半蹼鹬的鸟儿!我们当时数到了22432只半蹼鹬,占其全球种群数量的97.5%!我们将本次调查的结果发表在了杂志《亚洲观鸟》(BirdingAsia)上。


满潮时分,青口河口壮观的半蹼鹬群。©虹桥黑背


我们2019年的初步调查结果,发表在了2019年12月的《亚洲观鸟》杂志上。


半蹼鹬的喙又长又直,前端膨大,和我们熟悉的一种名为“沙锥”的鸟的喙非常类似。


扇尾沙锥:“谁喊我?” ©小活宝


半蹼鹬的英文名称是Asian Dowitcher, 直译过来是“亚洲半蹼鹬”,这是因为世界上还有两种分布在美洲的半蹼鹬。咱们在连云港看到的这种半蹼鹬,只会在东亚-澳大利西亚以及中亚迁飞路线上迁徙。我们可以从半蹼鹬的学名猜测它们的栖息地环境。


半蹼鹬特写,身姿很是妩媚呢!©陈杰摄于广东阳江


半蹼鹬的学名是Limnodromus semipalmatus。Limne即草泽或沼泽,dromos即奔跑,semi即半,palmatus即掌部。在沼泽上奔跑的、脚趾之间长有一部分蹼的鸟儿,不过这个特征并不能帮助我们辨别半蹼鹬,因为一般来说它们的爪子都是被水浸没的。


一只表情严肃的半蹼鹬特写。©汤正华摄于条子泥


半蹼鹬多在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和泰国等地过冬,还有小部分半蹼鹬会飞去澳大利亚和印度过冬。右下图展示的就是一个印度观鸟组织拍摄的视频截图。我们看到,半蹼鹬见的世面比咱们很多人都多,我想咱们听众里面,也不是人人都见过野生火烈鸟的吧?


半蹼鹬的繁殖地分布在亚洲中部、蒙古至西伯利亚东南部和中国东北部,右上图展现的是它们繁殖地的环境,它们通常在靠水的地面用枯草筑巢,每窝产2-3颗蛋。



目前,半蹼鹬在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红色名录上的濒危等级是“近危”,不过它们在黄海地区的中停地上如此之聚集,我们认为半蹼鹬很可能满足红色名录“易危”甚至于是“濒危”的条件。虽然目前我们还没有足够的数据,但是仅从黄海地区的潮间带湿地在过去几十年内面积缩小近2/3、繁殖地气候变暖,以及印度尼西亚等越冬地的港口建设和盗猎猖獗这些现象就可以看出,半蹼鹬的种群数量很可能是有所下降的。目前我们在和印度尼西亚和新西兰等地的科学家合作,力图对半蹼鹬的全球种群以及保育等级进行新一轮的评估。


那么,我们2019年春季在连云港的调查有了重要的发现,我们了解到半蹼鹬在北迁过程中高度依赖连云港,不过我们心中还存有几个其它的疑问:


1)半蹼鹬在南迁时,也就是秋季,是否同样依赖连云港呢?


2)它们2019年春季在连云港的集群,是不是出于机缘巧合,例如说天气原因呢?


带着这些疑问,我们继续开展了2019年的半蹼鹬秋季调查,以及2020年的半蹼鹬春季调查。


这是我们秋季调查的结果,这里横坐标是调查日期,这里的一只卡通半蹼鹬就代表现实中的100只。我们可以看到,半蹼鹬秋季的迁徙不如春季集中,最高峰在8月初记录到,共3640只;我们后来使用模型计算出的最高峰是7071只。



秋季与春季不同的另一个方面是秋季有幼鸟。我们分辨成幼鸟所依赖的主要特征是羽毛。一般而言,成鸟因为羽毛是在南迁、越冬地或是北迁时长的,它们已经飞了好几个月,所以羽毛磨损非常严重,而且每根羽毛的磨损程度不一,跟幼鸟所有的羽毛整整齐齐的很不一样。


连云港青口河口的半蹼鹬幼鸟(前)与成鸟(后)。©梁嘉善摄于2019年8月


2020年春季,我们再次记录到2万+半蹼鹬。这意味着我们在2019年的调查结果并非巧合!而且,我们还观察到了在西北澳、印度尼西亚和印度等地环志的半蹼鹬。其中一只西北澳环志的半蹼鹬,今年马上就满10岁了。


©韩永祥摄于青口河口


除了半蹼鹬之外,我们在连云港调查中还有一些其它有意思的发现。


这张图中展现的,是一只黑尾塍鹬。它和半蹼鹬长得有点像,不过它的体型比半蹼鹬要更大,嘴末端更尖。它之所以叫做黑尾塍鹬,是因为尾羽的后端为黑色。


2019年5月,我们在短短5天时间,在一个名叫兴庄河的河口上,就记录到了40多个佩戴彩环的黑尾塍鹬个体。大家应该都知道,科学家为了了解勺嘴鹬的迁徙规律,会给勺嘴鹬佩戴彩色旗标,彩环起到的作用是一样的。这40多只旗标个体里面,有在俄罗斯勘察加环志的,也有在渤海湾环志的,但绝大部分都是来自西北澳的。


过去,西北澳的科学家们一直非常纳闷,为什么自己每年亲手环志了那么多的黑尾塍鹬,却没有收到迁飞路线其它地方的回收记录呢?这下好了,我们这次不仅找到了他们团队的环志的黑尾塍鹬,而且一次就找到了40多只!可见连云港对于黑尾塍鹬也是至关重要的!


2019年5月,连云港兴庄河口部分戴旗标的黑尾塍鹬。©韩永祥


遵守与连云港的时空约定的除了半蹼鹬,还有黑尾塍鹬。我们去年记录到40多只旗标黑尾塍鹬个体的河口,今年有很大的人类活动干扰,因此黑尾塍鹬不及去年容易观察。我们可以看到,下图中有个在滩上养殖蛏子的渔民,正在通过燃放爆竹来驱逐鸟类。而且据当地人反应,渔民饲养蛏子会投放许多药剂,这些可能都对黑尾塍鹬的栖息地质量产生了负面影响。


渔民在兴庄河口使用炮竹驱赶鸟类。 ©韩永祥


我们今年春季一共“只”记录到旗标黑尾塍鹬个体18只,不过呢!其中55%的个体,都是去年记录到过的!可见它们和半蹼鹬一样,对中停地非常的忠诚。


我们还在单日记录到了上万只的大滨鹬,并且发现了它们的移动规律。我们知道,鸟类在低潮期间会散布在滩涂的大食堂上寻找食物,涨潮的时候,海水覆盖滩涂,它们够不着泥里的食物,则会去其他地方(我们称之为高潮停歇地,我这里简称为宿舍)短暂地休息。


最理想的情况,就是食堂跟宿舍紧挨着,前脚出食堂,后脚进宿舍,为什么?因为这样最省力嘛,毕竟人家候鸟来这里就是为了增肥的。然而我们在连云港通过读取旗标发现,一只大滨鹬的食堂和宿舍之间有10多公里!这或许意味着,连云港滨海地区适合滨鸟休息的宿舍数量极其有限。



红腹滨鹬,大滨鹬的亲戚,但是体型略小,喙较短,因繁殖羽下体具栗红色而得名。通过读旗标,以及通过与迁飞路线上的其他科学家沟通旗标的目击信息,我们得了解红腹滨鹬这种鸟的实时迁徙情况!比如说,我们5月在兴庄河口看到的一只红腹滨鹬,4月底刚刚在西北澳被目击。另一只红腹滨鹬则在我们观察到之后的12天,于河北滦南湿地被目击。



此外,在去年秋季末期,我们还在单日记录到几万只的反嘴鹬。连云港滨海湿地也是反嘴鹬的重要越冬地。做调查的时候,可以看到铺天盖地的反嘴鹬鸟墙,特别震撼。当时我们有不观鸟的小伙伴看到照片时说,“这怕不是显微镜底下的微生物吧?!”


连云港壮观的反嘴鹬“鸟墙”。©韩永祥


最后是展望与期待。


在江苏沿海记录到的225只勺嘴鹬与20000多只半蹼鹬,意味着什么呢?


一方面这是好消息,我们找到了极度濒危物种的重要栖息地,如果我们找不到它们的栖息地,也就无从开展保护工作。


另一方面,当一个物种如此大数量的种群都高度依赖于同一个栖息地,这也意味着它们非常容易受到人类活动以及一些随机事件的威胁。因为很可能一个看似不起眼的开发项目、或者仅仅是一次的极端天气,就可能对这个物种造成毁灭性的灾难。因此,条子泥和连云港滨海湿地都是亟需保护的。


我刚刚举例的鸟类,例如勺嘴鹬、半蹼鹬、黑尾塍鹬以及大滨鹬,只是条子泥和连云港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些鸟种。而事实上在2008-2018年间,研究人员在连云港记录到43种鸟类,其中有20个鸻鹬鸟种数量都超过其迁徙路线种群数量的1%,在迁飞路线上300多个鸻鹬类停歇地中排名第一。整个江苏沿海地区则是数量多达200万迁徙水鸟的重要中转站。所以,勺嘴鹬和半蹼鹬可以说是抓手,或者说是伞护种,保护了它们,我们就能够保护它们栖息地上成千上万的其它迁徙候鸟、丰富的底栖动物、以及依赖滩涂富饶的生态系统服务为生的渔民和更广泛的群众。



2022年,中国政府将会提交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的第二期申报资料。勺嘴鹬最重要的中停地在第一期申报中成功申遗,对于迁飞路线上的大家来说都是一大里程碑事件。


事实上,条子泥、连云港和它们周边的滨海湿地共同组成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对于没有行政区划概念的候鸟而言是一样的,缺一不可。因此,我们呼吁政府把连云港列入第二期申请,让半蹼鹬和它的水鸟朋友们的栖息地得到它们应有的保护。


谢谢大家,我今天的分享就到这里。最后想给大家分享两个视频,一个是2019年5月,连云港壮观的半蹼鹬群。


(插入视频)

点击观看视频


另一个则是我刚提到的,印度火烈鸟群中的半蹼鹬。>>点击进入观看视频


最后,欢迎大家到连云港来观鸟,为半蹼鹬和连云港发声!



致谢(排名不分先后):


感谢阿拉善SEE任鸟飞项目组,阿拉善SEE太湖项目中心,质兰基金会以及北京林业大学对半蹼鹬项目的资助。感谢文峰集团对勺嘴鹬在中国水鸟保护工作的鼎力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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